獻給父親的香氣記憶

氣味是很主觀的。

父親住院時，因為慌張，隨手抓了幾瓶精油就趕往醫院

在充滿藥水味和生命衰亡氣味的醫院

有些氣味總是比較撫慰人心的

這也是芳香療法很大的一個目的

生硬的醫學、科學可以救命

但很多時候心裏的傷口也需要被療癒

在無望之中，仍舊能夠感受到生命的美好

在閉上眼時，以氣味的方式

直到最後一刻

還能優雅

在他精神比較清明的那些時刻，我們試著跟他聊天

我們問他「這個氣味還好嗎？」

他用一貫的那種「不置可否」的表情回應了我們

表示的是「我並不是很滿意，但因為是女兒的心意，那我能說什麼」的表情

那些為了應付消炎、脹氣的油抓到醫院的油

確實過於直接了一點

因此，在我為父親舉辦個人回顧展的時候，就一直想為他調出一個氣味

父親可能較能接受，也能夠代表他的氣味

第一支出現在腦中的油是「沒藥」

我想要調一支呈現生命苦澀的油

這個念頭揮之不去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吸聞到沒藥時的苦味，湧現的情緒

激動沒上升到喉嚨，卻迴盪在胸口久久不能散去

彷彿是我生命中無法說出的苦，都能被理解了

被理解就好了，不是什麼事都非得找到解決方法

對於父親的感受，那些生命中必須承受的重擔，一定很苦吧

因此我想將這份同理，藏在我為他選用的油之中

做為我對他的理解

第二支油是「岩蘭草」

一種土味，讓你安心的泥土氣味

人類絕對是不可能獨自存活的生物

必須有人照顧、有人餵食、有人教導

我一直覺得岩蘭草是一種令人安心的氣味

就像是童年在公園玩被別的小孩欺負時

有父親為你撐腰的安全感、特別安心

第三支油是「芳樟」

芳樟努力向下扎根，卻在有限的空間不斷向上伸展的植物

像極了每一個在台灣這塊土地努力的人們

我們在人口密集的城市仍想往上嶄露頭角

每當在過於炎熱的日子經過芳樟身旁時

葉子掉落地上散發出淡淡的香氣

我都會想著「就是這些香氣努力的保護著我們吧」

第四支油是「歐洲赤松」

我從來沒有好好的支持過我的父親

我實在難以想像當我必須一肩扛起一個家的時候

當我所有夢想都被擠壓到最小的時候

卻沒有人在背後支撐著我的樣子

或許，這是我想對父親的一個抱歉

真抱歉，我不曾意識到你為家的付出

如果能有機會，我真的應該真心誠意為你打氣

給你力量去對抗外面那些不堪的

以歐洲赤松的力量

第五支油是「欖香脂」

在我記憶之中，父親有幾段時間是不在家的

某一段時間他到了菲律賓

每一個地方都會有為當地人民而生的植物

欖香脂就是其中的代表

有一種奇特的異國情調

既放鬆又清明，讓我們在混亂之中找到自我

第六支油是「紅桔」

比起天真無邪的甜橙，總是懷才不遇、憤世嫉俗的父親

或許連喜悅都需要事故一點

第七支油是「檸檬」 為了不讓整體氣味過於沈重，仍有輕盈的必要性

說實在父親對於氣味的接受度，還是相當侷限的

而紅桔對於男性來說仍是柔美

檸檬與父親內斂嚴肅的形象還是符合許多

一般男性對於氣味的喜好度是非常不一樣

也相當侷限的

我學習芳香療法許久，直到父親病倒之前，從來沒有為他按摩過

有些時候最困難的不是從1到99分

而是從0到1，邁出的那一步

如果你也還有機會

或許選上幾支精油，父親可能喜歡的氣味

被了解的氣味、被支持的氣味、感受到自己夢想的氣味

默默的在裡面放上你的感謝

以及成為父親背後支持的力量

有些話好難說出口

但香氣會說